得知怀了老二,大概是1994年11月。当时我正在做毕业论文。课题是有关光化学烟雾。研究大气中来自汽车尾气的碳氢化合物和其下风向浓度的关系。实验已接近尾声,正在分析、整理实验数据,准备尽快完成论文的写作。 这时候怀孕,显然很不是时候。在美国,做人工流产并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。首先,医院是不设置人工流产设施的。要做,得去所谓“Planned Parenthood”,也就是计划生育诊所。一般就是大街边一栋小小不起眼的房子。经常会有人举着牌子在门口抗议示威,牌子上写着类似“停止谋杀婴儿”的标语。进出诊所时,你会不由自主地缩头缩脑,偷偷摸摸像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 另外,在美国呆久了,耳濡目染,不由自主地就会对人工流产产生隐隐的罪恶感。一说做人工流产,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有头有脚,有胳膊有腿活生生婴儿的画面。 尽管如此,考虑到做论文正在节骨眼上,还是觉得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,应该把它做掉。我于是愁眉苦脸地去了计划生育诊所。 进诊所时,左顾右盼并没有发现街上有打牌子示威的,这才舒了口气。 做过例行检查,医生再三询问是不是拿定了主意,一定要把这个孩子做掉。她说,诊所提供专家咨询服务,如有疑问或犹豫,可以找专家谈谈。我做出坚定不移的样子,说我考虑好了,没有任何疑问。医生接着向我详细讲解了手术过程。于是,手术的日子就订在了12月中旬。 1 2月上旬的一天,和在武汉的父母通了一次电话。电话里告诉他们怀孕和准备做人工流产的消息。谁知这次通话竟改变了整个事情的进程。电话里,妈妈极力租止我做人工流产,说人流如何如何伤身体。又说他们上次来照看四月的护照还没过期,正想再来美国看看,这不正好可以帮我带老二吗? 我们犹豫再三,觉得老人说得也有道理。四月出生前,他们很顺利就拿到了签证。到美国后又顺利地延期了两次,帮我们把四月带到将近一岁半才回国。因为上次来按期回去,这次签证不应该有问题。有了老人帮忙,孩子生下来就不会对实验和论文写作造成太大影响。再说,四月已经快四岁了,如果这辈子还’准备要第二个孩子的话,现在不要什么时候要? 想来想去,*后决定把孩子留下。于是我取消了人工流产手术预约。老二得以幸存,真得感谢外公外婆。 人生的事情就是这么难以预料。虽然很多事情看来似乎是随机的,但谁又能肯定在这随机的表象后面,没有一定的因缘在起作用?谁能确定在我们的感官所能感知的现实世界之外,没有一个超现实的主宰?随机也好,因缘也罢,现在看来,从一开始,小女儿就注定要降生在我们这个家庭,她的命运注定要和我们的命运紧紧相连。从还没出生开始,她就开始了和命运的抗’争。免于遭受人工流产的劫难,不就是她与命运抗争的**个回合吗?冥冥之_中,那幼小的生命已经在哀求着我们:我要活着,请让我活着! 接下来的几个月,生活没有什么异常。怀老二的妊娠反应跟怀老大没有太大区别。照样是没胃口,嗜睡,情绪波动。除了定期看医生,做超声波,每天照常去实验室。实验室没有什么特别的有害有毒物质需要避免。测量的空气样品来自位于纽约州北部的白面山,比平常吸入的城市空气干净得多。测量用的仪器是气相色谱仪和质谱仪。用氢气作燃气,液氮作冷凝,不接触任何有毒气体。*可能有害的,要算计算机的荧光屏了。可现代人谁不是整天坐在荧光屏前面?没有听说对胎儿有什么危害。 日子就这么一周一周地过去了。16周的样子,做了**次超声波。我希望尽快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,就急着追问做B超的女技师,能不能看出性别。她说,看上去像是个女孩。我略略有些失望。我一直暗.暗希望是个儿子。一儿一女那该多圆满。现在看来这辈子是没儿子的命了。又转念一想,两个女儿也挺好。女儿贴心,将来养老靠得住。女儿好带,不像男孩那么调皮。姐妹之间更亲密,相互沟通容易。而且姐姐的衣服妹妹穿,还能省了衣服钱呢…… 正走神儿想着生女儿的好处,就听见技师说,你看,这是婴儿的照片。 我接过她手中的一张小纸片,上面是用超声波仪拍下的黑白胎儿照片。可以分辨出胎儿的头部,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眼睛、鼻子和嘴唇。我仔细端详着照片。看上去,二女儿应该有大大的眼睛,高高的鼻梁,小小的嘴。我脑海里顿时出现了一个亭亭玉立,忽闪着水灵灵大眼睛的美人。 回到家,向小农报告了B超结果。说:还是个女儿。他对我的失望很不以为然。在他看来,孩子简直就没有性别的区别。想到将来被三个女人围着,他一定还在心里偷偷乐呢。 知道了性别,就开始琢磨起什么名字。老大一直到出生,也没想着给起个名字。结果临产到了医院才着了慌。P12-15